十国千娇 第478节_十国千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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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国千娇 第478节

  “平身。”郭绍道。

  不多时,站在前列的王朴举着象牙牌出列,鞠躬道:“陛下,臣有事禀奏。”

  郭绍没吭声,他上朝后一共就只说了两个字。宦官王忠的尖声道:“官家让王使君但说无妨。”

  王朴大声道:“臣弹劾护国公罗延环,在陛下病重期间,勾通内外,有负于陛下!”

  大殿上顿时出现了窃窃私语。

  王忠问道:“王使君,你可有实据?”

  王朴捧起一张纸,说道:“护国公亲笔书信,在许州长史周端府中搜出,秘密告知彼时官家病卧、朝廷人心惶惶诸事。周端有渎职、受贿之嫌,而罗国公这封信,表明与周端私交来往甚密。护国公受大许皇室厚恩,身位显赫,领着国库多达一个州的税赋收入,如此作为,岂不让人心寒?”

  郭绍亲自开口道:“罗延环!”

  穿着官服乌纱的罗延环出列,铁青着脸抱拳道:“末将在!”

  郭绍抬起手,“看看,信是你写的?让旁边那些大臣,也看看。”

  罗延环接过信,看了一下,又递给王朴。罗延环单膝跪地,说道:“回陛下,是末将所写。”

  郭绍又问:“你写给周端的信?”

  罗延环沉默了许久,大殿上的议论声也渐渐安静下来。于是宦官王忠的声音分外清晰:“护国公,官家问你话!”

  “是……”罗延环低下头,咬牙道,“是末将密告周端东京发生之事。”

  大殿上顿时哗然,有人道,“护国公为何与周端暗通款曲?”“护国公实在有愧于皇恩……”

  罗延环一言不发,单膝跪在大殿中间,没有任何动作,仿佛一尊雕像一般,任由一帮文武议论纷纷。

  郭绍坐在龙椅上,脸色苍白,一脸痛苦,袍袖中的手也握紧了,“朕……来人,摘罗延环官帽,送大理寺,让诸衙审清楚再放他。”

  罗延环听罢向上位一拜,自己把乌纱帽取了下来,等侍卫进来,他便拜道:“官家,末将告退。”

  郭绍坐在龙椅上,听着他的声音,目送罗延环的背影从堂皇的大殿正门出去。

  忽然一声大喊:“官家!快来人,来人救官家!”

  大殿上马上一阵混乱,本来不敢仰着头去看宝座上的皇帝的,大臣们此时也纷纷抬头看过来,但见郭绍已倒在宝座上不省人事!

  周围的宦官宫女纷纷围拢,将郭绍扶起,却已明显昏迷不醒。

  王朴大喊:“快去御医署,把当值的御医都叫来!”宦官王忠道:“先抬到后殿,叫神医陆娘子!”

  大殿上本来分列两边的秩序全乱了,大臣们惶惶不安。

  在一大群人的簇拥下,皇帝被从宝座上抬走。王朴大声道:“官家大病方愈,龙体尚需调养,一时情急晕倒,并不大碍,诸公必不能惊慌。”

  人们面面相觑,不知所措。王朴又道:“枢密院、政事堂、国公武将,可入内,余者各回衙署,等着中枢的消息!”

  有人站出来主持局面,且王朴的官又够大,大伙儿才总算安定了一些。大朝便如此半途中止,礼乐也不必了。

  次日,诸衙收到邸报,御医诊断皇帝病愈,只是身体虚弱,不能操劳,必要静心调养月余。皇帝下旨,让大皇后监国,暂领国政。

  ……

  罗延环呆在大理寺的衙署里,并不算囚犯。他可以在衙署各处走动,有四个胥吏专门照顾他的起居,并有禁卫数人作为护卫。每天好吃好喝,起居室有舒适的卧房,甚至还有饭厅和书房。

  没人审问他,整个大理寺的官吏见到他都礼数周全。

  甚至家里人还被放进来看望过他,小妾哭哭啼啼地收拾了一些换洗衣服给他送来。不过有大理寺的官员陪着家眷来见面。

  罗延环见小妾当着外人的面哭哭啼啼磨磨唧唧,觉得有点汗颜,板着脸道:“妇人经不得吓,还没见识,赶紧回去等着,过阵子老子就出去了。”

  小妾哽咽道:“阿郎真的没事么?”

  罗延环故意提高声音道:“我和官家从刀山火海趟过来的,有啥事?”

  小妾道:“听说官家昏倒在大殿上了。”

  罗延环道:“官家养养就能好,监国的肯定是大皇后,大皇后宽仁,更没啥事。”

  好不容易才让小妾安心走了,罗延环也心乱不已。

  大殿上的信,他不能不认是写给周端的。不然把李处耘牵连进来,对李家后人不利,对他自己也没啥好处……几天前皇帝打过招呼的,罗延环还没不懂事到那么个地步!

  他看着自己被拘禁的地方,确实也觉得没多严重……一身腥臊洗不掉了。最后会被削爵?这似乎是最严重的后果。

  罗延环焦躁不已,再要通过巨大的军功重新封国公,机遇不多了。

  他成天在这里好吃好喝,却百无聊赖,经常胡思乱想。偶然间想起大殿上王朴指责国公领着多达一个州的税赋收入,心里琢磨:难道这是文官们的阴谋?他娘的为了给国库省钱,盯上老子们的俸禄了?

  罗延环又悲痛李处耘的死。早在开国之初,李公就未雨绸缪,想到了文官们的险恶,如今看来似乎不假。

  罗延环在几个房间里到处乱走,想来想去,觉得自己想什么都没用。

  第八百六十二章反贼周端

  御街上围观者甚众,嘈杂异常,人们看着道路上被铁骑围着的囚车。囚车上的人披头散发十分狼狈,背后还插着标:反贼周端。

  囚车从路上经过,一些人往周端头上扔烂菜叶,吐唾沫,恨恨地唾骂,喧嚣一团。至于周端对一般百姓造成了什么直接伤害,以至于如此遭人仇恨就不得而知了,甚至很多砸他的人根本不知道周端是谁。反正被扣在囚车上示众的人,一定是罪大恶极的坏人!

  人群里有个穿布袍的大汉,正是杨业。他常年在河东,东京百姓大多认不得他。

  杨业仔细看了一阵,便转身离开人群,身边只有一个随从。

  他急匆匆地快步奔进一条横街,直奔车马行。找到掌柜便道:“租快马两匹!”说罢将钱袋拿出来,哗啦倒出黄铜钱和几枚银币。

  不料掌柜道:“客官,您这钱不够。租马得交足押金,不然客人不把马还回来,咱们不得亏本?”

  杨业一听在自己身上摸了一下,摸出一块玉佩来:“此物何如?”

  掌柜的拿起来观摩。

  杨业身边的侍从见状忍不住道:“阿郎,咱们不是有马,何必租马?”

  杨业转头瞪了他一眼,侍从闭上了嘴。

  “成!”掌柜的道。

  杨业道:“麻烦掌柜的快些安排。”

  二人得了车马行的马匹,径直出城,然后沿驿道匆匆北去。

  ……周端获罪下狱,已是性命难饶,举家牵连。

  朝廷查实,许州长史周端被乱党抓住把柄要挟,又受大量钱财利诱,多次贪墨受贿、草芥人命,在许州助纣为孽、纵容乱党。所作所为已被认定为谋反之罪。

  大理寺衙署内,罗延环被禁止走出套房,日夜轮守的兵丁胥吏增加至二十余人。

  罗延环在客厅里坐了半天一言不发。进来收拾碗筷的杂役,一看桌案上好好的没动的酒菜,忍不住说道:“罗公还没用膳哩,都凉了。”

  “你去带个话,我要见你们堂官。”罗延环开口道。

  杂役瞪眼道:“小的只干活,见不着堂官。您这些酒菜还吃么?”

  罗延环挥了挥手:“外面不是有守卫,你把我的话告诉随便一个小头目,自有人帮你传话。收了!本公没有胃口!”

  等了许久,大理寺少卿果然亲自前来。罗延环毕竟是国公,就算被困在斗室之内,官吏们还是不敢不客气。

  “护国公食宿尚好?”大理寺少卿抱拳拜道。

  罗延环径直道:“前阵子谋逆大案,该弄的都弄了。为何许州长史周端到现在才动?”

  大理寺少卿一脸犯难,摇头苦着脸道:“下官如何得知?兴许以前没查到他罢?”

  罗延环闷声道:“周端有负朝廷委以重任,在许州无所作为,贪墨罪、渎职罪都应得,怎么忽然又变成反贼了,他好好的反啥?”

  大理寺少卿露出无辜的表情:“下官真的什么都不知道。”

  罗延环有点恼怒道:“你是大理寺少卿,不是办刑律的吗?竟一问三不知!”

  大理寺少卿道:“据说周端因为有把柄被下边的乱党抓住了。”

  “罢了,罢了。”罗延环一章拍在桌案上,“本公要见左辅政。”

  “这……”

  罗延环道:“我亲笔写封信,你帮我交给左攸。”

  大理寺少卿想了一会儿:“下官得先禀奏朝廷,只看朝廷同意不同意。下官只能这样帮护国公了。”

  罗延环不悦道:“爱咋就咋罢!你们这些人,没有一点担当,不愿意承担一丁点责任。”

  大理寺少卿道:“下官不敢自大,这顶乌纱帽真担不起多少责任。若无别事,下官告辞。”

  罗延环起身去书房,提起毛笔却不知写什么。他将毛笔径直丢在宣纸上,起身在房间里踱来踱去。他的眉头紧锁,感觉非常不妙……处境太简单了,周端变成了谋反的反贼,自己和周端“勾结”该如何论处?!

  “他娘的!”罗延环骂了一声。

  这娘的就是个火坑!官家为啥要让我跳一个火坑?罗延环时而跺足,时而摇头,不敢相信,官家连老兄弟都骗?!

  老子为官家立过多少汗马功劳,当初东京兵变,要不是老子及时夺下西门,现在整个许国中枢的一党人是不是还活着,说不定哩!

  及至下午,忽然有人道:“护国公,左辅政到了。”

  罗延环忙道:“快请!”

  不多时身穿官袍的左攸入内,作揖道:“护国公别来无恙?”

  罗延环指着椅子道:“左公坐下说话。”

  左攸微微一拜,在茶几旁边的一把椅子上坐下。罗延环也走过来在另一侧坐下,两人面面相觑,相顾无言。

  罗延环开口把心里的疑惑又问了一遍:“周端怎变成反贼了?”

  左攸叹了一口气,说道:“我不是与罗公说过。许州乃官家龙兴之地,那么严重的事发生在许州,周端作为许州长史,能活得了?”他低声道,“那事儿是密谋弑君,不是别的轻巧事!”

  罗延环眉头紧锁,眉间三道竖纹,“那官家为何要我承认密信是写给周端的,那不是坑兄弟么?”

  左攸道:“罗兄也活不成。”

  罗延环怔在那里。

  左攸低声道:“李处耘尚且情有可原,他是没有选择地被推上了火堆上烤,恐慌之下为了自保,况且最后他依旧什么都没做,回京交了兵权。表现得不怎么叫人满意,忠心却也勉强过关。何况李处耘是大皇子的外公,如果官家杀了李处耘,就是六亲不认,李贵妃那里如何处理?

  罗公不同。李处耘就算是您的兄弟,可谁逼您了?您的所作所为,显而易见,对兄弟的情谊,超过了对官家的忠心。

  罗公,没人逼您,是您自个往刀口上撞呐!”

  罗延环额头上浸满了汗珠,“我的所作所为?我就送了封信,也没干别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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