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国千娇 第476节_十国千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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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国千娇 第476节

  郭绍道:“不是王朴和黄炳廉在办么?”

  “是,是。”杨士良应声而出。

  郭绍摩挲着戴着幞头的脑袋,感觉这事儿有点复杂了……如果周端栽了,很可能牵扯出左攸。因为很早以前周端和左攸就关系不浅,郭绍用脚趾头都想得出,周端要是收了贿赂,必然会给身在权力中枢的左攸分享……

  这在官场上很常见,平时没什么事。可一旦出了大事,就要被扯出来。

  郭绍无法证实这中间究竟是怎么回事,但凭多年对左攸的了解,他感觉左攸这次比较倒霉……罗延环找他,让他沾了一身腥臊,但极有可能左攸并不想主动与罗延环牵扯;平时又收了周端的钱,一直在东京的左攸估计也弄不清楚那些钱是哪里来的。

  桌案上还摆着一枝碧玉汉天子笔,郭绍顺手从笔架上取下来,往砚台上来回一蘸,在纸上胡写胡画。一些人名,一些勾勾圈圈的联系。

  郭绍没有想干涉案件,但如今看来,周端可能栽了,左攸不至于被一竿子打到底……毕竟要动内阁辅政,必须要郭绍点头。

  里面的这些弯弯绕绕,好像永远也扯不清道不明,反正处理不完。郭绍看着墙上的大图,将目光放到了更宽的地方,那些图画边缘的空白,还有更远的地方,他不觉得自己应该被脚下的荆棘完全牵绊。

  拿自己人开刀,总觉得少点气势。郭绍心里最惦记的,还是萧思温那厮。

  第八百五十九章痛快点

  左府书房里,一道古朴的竹篾屏风后面,便是另一番光景。书架上陈列着精装的书籍,红木椅子、椅子上铺着绸面的软垫。桌案上放着大小一整排名贵毛笔,镇纸也是温润的碧玉制作。

  雕窗上以碧纱为面,园子里的景色若隐若现,仿佛一副绿色水彩的风景画。

  “哗……哗……”风吹拂着窗外的树叶,时不时一阵又一阵的响声。好像某种独特的音律,比丝竹管弦单调,却更加磅礴自然。

  哪怕书房里摆着那么多书籍纸笔,左攸却没有看或者写一个字,他坐在椅子上,一边听着窗外的风声,一边用手指捻着嘴唇上的胡须。

  左攸的胡子已留了起来,至少模样看起来更加老成。

  这时一个穿着布袍梳着发髻的中年人走到屏风旁边,抱拳道:“阿郎,护国公(罗延环)登门拜访。”

  左攸一听眉头便是一皱,想了好一会儿,用一种夹杂着无奈不悦的口气道:“开大门,迎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左攸停止发呆,起身拿起幞头戴上,整理了一下衣装,这才慢慢走出书房。不管怎样,罗延环好歹也是国公,身份在那里,礼数不能荒废。比如平素不开的大门要打开,不能衣冠不整去迎接(否则便是不敬),只是礼数而已。

  但这并不代表左攸真的愿意对罗延环尊敬……反而心里有一股怨气:这兄弟把老子坑惨了!

  当初罗延环担心李处耘的处境,想找左攸结盟。天地为鉴,左攸真不想和他们掺和!左攸就算想掺和,犯得着那么急么?他同时是两个皇子的老师,究竟急个啥?

  但罗延环这厮让左攸很失望,第一次找自己,很给面子很委婉拒绝了。后来居然用了很不给面子的法子:比如在马行街巷口守株待兔。

  加上罗延环本来就和左攸关系匪浅,这样一来二去沟通,让左攸心里很不踏实。

  而这次,又大模大样找上家门口来了……左攸难以闭门不见,因为毫无作用。这时才把一个国公拒之门外,又能说明什么?欲盖弥彰么?

  左攸走出书房,便见一身常服的罗延环被带过来了,罗延环先抱拳道:“左辅政别来无恙,叨扰啦!”

  左攸作揖道:“本该出府门恭迎护国公,又因衣冠不整得换衣服,怕您在外面等得急了。”

  “哈,左公便喜拘泥那些繁文缛节。”

  “请!”

  罗延环与左攸走进书房,两个奴仆随即端茶上来。罗延环等着闲杂人出去,却似乎不想冷场,便指着书架上陈列的书籍道:“左公乃饱读之士。”

  左攸不动声色问道:“罗公读过《春秋》、《史记》么?”

  罗延环摇摇头。

  左攸点点头,又问:“《诗经》哩?”

  罗延环有点尴尬道:“大伙儿都唱过的那几首会背。”

  左攸一副恍然的表情,轻轻说道:“史彦超也不读书,甚至根本看不起文人。不过他从不过问政事,纯粹就是个武将。”

  罗延环道:“左公言下之意……”

  “坐,请茶。”左攸做了个动作,左顾而言它。因为国公明显比他一个内阁辅政级别高。

  送茶的奴仆已经出去了,这间书房十分宁静,只剩“哗哗”的自然之音。罗延环提了一下袍服下摆,在椅子上坐下来,“我并不是要管那些事,可李兄是过命的兄弟,先前我也只是想帮他个小忙。”

  左攸直视罗延环,缓缓道:“问题是,在那种节骨眼上,您罗公与河西军半点关系也无,却内外通信。官家知道了会怎么想?”

  “这种小事,你不说,我不说,送信的人不说,官家会知道?”罗延环皱眉道。

  左攸坐在那里无言许久,然后指着几案上的两只茶杯:“在战场上,自己人就是自己人,敌人就是敌人,就像这茶杯里的水,您喝的,我不会端来喝。但也仅仅是在战场上如此这般。”

  罗延环若有所思,看着左攸的眼神时而迷惑,时而又有几分怀疑。他摇摇头道:“左公能不能痛快点,别打机锋?”

  左攸便道:“周端派人找我了。”

  “周端?哦,我想起来了,还在周朝时,那个投靠咱们的腐儒?”罗延环道。

  左攸道:“他并非腐儒。”沉吟片刻,左攸又道,“此人在许州做长史,许州是官家龙兴之地,让他在那里做长史是莫大的信任和考校。但发生了什么?罗公也知道了,赵家一帮本该死僵的人,居然能在许州重新兴风作浪,更甚者,周端似乎收过那些乱党的贿赂。”

  “此人着实该死!”罗延环唾骂道,又疑惑道,“左公说他作甚,如今这岔上提他是何意?”

  左攸闭着眼睛,无力地喃喃道,“周端确实该死,但为何处死、流放成千上万人时,没人把他写在名录上,现在忽然又有人提出他该死了?”

  罗延环擦了擦额头,又摸了摸脑袋,他的脑袋形状很奇怪,看起来比脸大很多。他的脸颊微微抽搐,端起茶杯喝了一口,“左公越说越玄虚,让我心里也发慌了……周端在东京交往最密的人,就是左公罢?”

  左攸坦然道:“我还收过他的钱。这种事儿……唉,咱们文官,可没有公侯大将那么丰厚的俸禄。我确实不知道周端的钱哪来的,本来也不必问。”

  罗延环开始揉太阳穴,说道:“王朴等人要拿这事儿和左公过不去?”

  左攸依旧闭着眼睛,有气无力的样子,好像全身所有力气都用到了别的地方,“王朴不至于,内阁辅政最多去政事堂,和他枢密使有屁关系!倒是黄炳廉心里想啥,说不清楚,他的资历、与官家的亲疏,都比不上我。”

  “黄炳廉这官儿要整你?”罗延环眼睛瞪得老圆。

  左攸摇头道:“官家不点头,黄炳廉不敢动我。”

  罗延环终于急得满脸涨红,骂道:“他娘的,你究竟想说啥?”

  左攸睁开眼睛,也瞪着眼睛道:“或许是我的所作所为不算太严重,官家也是念旧情的人,所以并不想把我置之死地;于是借收周端钱的牵连,给弄个不大不小的罪……性命身家无忧,或许富贵也保全,但进政事堂执掌国策的前程,完了!”

  罗延环听罢死劲挠了一番脑门,说道:“官家性情豪爽,怎地会把事儿弄得如此弯弯绕绕?”

  左攸道:“官家不是史彦超那等人,更不是左某这等人。”

  罗延环小心问道:“那我……”

  左攸用很不确定的口气反问道:“当初东京兵变,罗公有勇有谋及时占领皇城西门,此事至关重要罢?”

  罗延环道:“我有急智,可你们这种弯弯绕绕太多的事儿,我实在头疼。”

  左攸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罗公不必太过忧虑……您比开国公(李处耘)的能耐稍差一点。”

  不仅如此,关键现在国公大将们和朝臣不同,他们既无兵权也无实权。只要战事不用不可靠的人,压根不用对付他们。

  左攸说罢,端起几案上的茶杯放在嘴巴前吹了一口气,却又复举在半空。

  罗延环却依旧在敏思苦想。

  左攸遂把茶杯重新放回去,一巴掌拍在桌案上,把罗延环吓了一条。左攸站起身,长吁一口气:“罗公先请回,我进宫一趟,去向官家认错。”

  罗延环愕然道:“左公说了一大堆,不过猜测官家已经知道咱们的事……”

  左攸不客气地打断罗延环:“咱们之间没什么事儿,是你的事。我就是下不了台,莫名其妙见了罗公两三回,除此之外做过什么?我给开国公送过信吗?”

  “你……”罗延环神色一变,“你往官家面前一说,我怎么办?”

  左攸皱眉道:“我还要说得多清楚,官家肯定已经知道了!罗公千万别觉得在下出卖您……若是成心,在下会办事之前会告诉您么,悄悄就去告密了。唉!现在我左右不是人。”

  罗延环拽住左攸不放手,脸色也十分紧张。

  左攸又语重心长道:“罗兄,您得想想官家是怎样的人。大许开国,里面水多深,不仅大多文武是周朝旧臣,还有不少是(后)汉朝过来的,更有五朝老臣。若是一个容易被蒙蔽的人,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,心里没数的国君,大许是现在这样子?”

  罗延环听罢手微微放松了一点。左攸不动声色地抓住他的手,掰开。

  不料,罗延环猛地一下又抓住了左攸:“我和你一块儿去!”

  左攸顿时瞠目结舌,沉默许久才道:“你若要去,你先去……今天之内,我明早一早进宫。”

  ……罗延环听罢只得离开了左府,回去磨蹭了很久,乘坐马车来到宣德门前,又在皇城外转悠了好几个来回。

  忽然有宦官拦住了车马,上前说道:“官家宣护国公去金祥殿面圣,哟,正巧护国公已经来了。杂家带您进去罢。”

  这下罗延环不必逡巡了,只好从马车上下来,跟着那宦官进皇城。

  他被搜完身,从东殿入,然后进养德殿,刚一进去见到病怏怏的郭绍,便见郭绍面露喜悦的表情,罗延环见状立刻松了一大口气。

  第八百六十章东拉西扯

  郭绍靠在软榻上,脸颊明显瘦了,无力的样子全然没有以前端正挺拔的姿态,不过无甚血色的脸上依旧带着高兴的表情。

  “朕有恙,好久没见过你们了。”郭绍道,“平身,坐下与朕说说话。”

  罗延环松了一口气道:“臣谢陛下恩。”不过坐的时候依旧有点拘谨紧张,不敢像郭绍那样整个身体都靠在榻上。

  郭绍没有问话,罗延环一时也慎言,片刻的沉默。罗延环见几案上还摆着棋盘,上面黑白棋子交错,总算找到话题道,“陛下能下棋了哩?”

  郭绍摇摇头:“朕不和罗将军下棋。”

  罗延环微微一怔,又听得郭绍口气温和随意地道,“朕现在精力不济,一会儿就乏。”

  “陛下得将息龙体,多加调养才对。”罗延环道。

  郭绍忽然话锋一转,“罗将军在城外转了好几个来回,不是有话与朕说?”

  罗延环沉吟道,“原来宫人都看到了。”

  不料郭绍摇头道:“别的人告诉朕的。”

  “左辅政?”罗延环顿时心里一紧。

  郭绍不置可否,慢吞吞地把上身前倾,拿起一粒黑子,在棋盘上放下。

  罗延环也没看棋盘上的棋局,他不是儒将李处耘,本来就对博弈没什么兴趣,此时更没有心境理会那玩物。

  他心里顿如乱麻,纷乱之间,也没听到郭绍吭声,下意识觉得该自己说点什么了,当下便一脸痛苦的表情,忽然离开软榻,跪伏在地上,“陛下,臣错了!臣、臣……”

  郭绍道:“朕已经知道了,刚听别人说起。”

  罗延环听到这里,时间不容他想的太久,更是一头雾水:皇帝刚知道?

  郭绍坐姿不太正,却稳稳地坐在那里,“刚才罗将军提起左辅政,彼时左辅政与罗将军结盟共进退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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