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国千娇 第398节_十国千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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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国千娇 第398节

  稍许,郭绍无意间又在御案上发现了一本极有意思的奏章:范质写的。

  居然是劝郭绍开国称帝!因为劝这事的人太多了,奏章又分了类,郭绍差点没发现……好在范质的奏章放在最上面,才很容易看到,大概是几个内阁辅政都很注意范质的奏章,故意所为。

  心里话,郭绍私人很不喜欢范质!

  他站了起来,踱步到屏风外面,四个内阁官员都站了起来。郭绍转头看他们,问道:“诸位以为,让范质官复原职何如?”

  几个人面面相觑,左攸抱拳道:“北伐之前,范公极力反对,大言不惭称陛下不能胜。而今陛下得胜归朝,却对范公十分宽容,正是东海之心胸也。”

  其实范质一开始忤逆郭绍,是反对符金盏执政,搞出一堆破事来。只是左攸没提及。

  而且,左攸主张复范质的官职,理由并非他嘴上说的那样……最关键的理由不太好摆上明面说!

  范质的身份很特别,他是先帝时期的旧臣,且一直没有被郭绍收为心腹。此时此刻,很多前朝旧臣心里会持观望态度……毕竟一朝天子一朝臣!若是范质这逆抚龙须蹦跶的人都没事,前朝旧臣官吏还用操心自身的位置和利益么?

  既然都是当官,且又非异族入主中原。只要自身利益能得到保障,郭绍设身处地:假设他是这样的官员,肯定照样当官,完全不想反对皇帝建国称帝。

  至于左攸说什么理由不重要,他的主张态度最重要。估计左攸等人也看到这一点了。

  果然,黄炳廉等三人也陆续道:“陛下宽厚,天下归心矣。臣以为,范公宰相之才,能得陛下宽恕幸甚。”

  郭绍办事也是十分干脆利索,听到四个人都和自己一样的态度,当下便回头道:“来人,去范府传旨,叫他明日到政事堂上值,以前操持什么,现在就干什么。”

  当值的宦官是曹泰,声音有点有气无力似的:“奴婢遵旨。”

  第七百三十五章如鸟之翼

  范质掀开政事堂书房的木雕窗户,风声变大,雪花在成堆的案牍外飞舞,一株梅花在风雪之中含苞待放。后面一个书吏正忙着把他的东西摆放出来,几个官员站在后面。

  他转过身叹了一声道:“老夫竟被那姓曹的宦官羞辱了一番。”

  官员们道:“不过是个阉人,岂明君子心胸?范公不须与他一般见识。”

  范质黯然道:“臣亏欠先帝一命。”

  几个人皆沉默,当年郭绍称帝,已是强夺皇位,他们都没为先帝殉国,而是苟且偷生,现在便极不愿再提旧事。

  范质听罢说道:“今上大功于世,大势已不可违。太祖(郭威)先帝对臣有知遇之恩,臣居于庙堂,只愿今上能善待前人。”

  旁边的官员道:“朝中地方曾受太祖、先帝恩惠者不在少。诸公皆有此心。”

  ……皇帝的宽容鼓励了李信,让他看到希望。打头阵上书没有死,名字必定已让皇帝记牢,仕途前程不止于前。

  宣仁三年年底,李信从江宁府快马赶回东京,欲进献图表。

  郭绍在养德殿亲自召见了李信。

  李信被宦官带到郭绍办公后休息的地方,见只有郭绍一人,这是单独召见,心下已是激动万分。

  郭绍没干任何事,面前的几案上只有棋盘和棋子,奏章也没带进来。他径直叫李信拿图上来看。李信急忙从带进来的布袋里拿出一大叠卷宗。

  “坐,你先坐会儿。”郭绍指着对面的软榻,随口道。

  郭绍翻看着纸上图文并茂的东西,内容很多。

  良久后,李信便道:“江宁造船坊已在试造这种海船,大食船与中原船的构造全不相同。其形状不同于我朝船只宽大平实,而船身狭长、船底为尖;桅杆、船帆亦大相径庭。大食船帆为纵帆,饱帆如同三角形,如鸟之翼也。

  据江宁船坊官吏言,这种船更适合于海上航行,重在风帆。”

  郭绍大致看了一番,也随口说出了自己临时的感觉和一些看法,“我朝河流众多,船只常用于内河,故平底不易搁浅,宽体减少吃水深度。且内河宽窄不一,风向不定,船只无法灵活利用风力,故以横帆为主,辅以船桨、水轮、纤夫。”

  李信道:“陛下涉猎甚广矣。船坊官吏与陛下之言甚合,大食船用于江河不利,利在海上。其风帆灵活,对各种风向都很适应,据说逆风以‘之’字航行速度也很快。”

  逆风走“之”字形,周军水师也行,只不过确实有点笨重,只有在长江中下游水面宽阔的地方有用。

  郭绍一面看卷宗,一面思索……他有点感悟:某些东西先进与否,在于是否与时代处境相符,超前太多反而不利。

  比如这个船动力。中原有一种轮舸,以水车轮子带动船只,发展方向上似乎非常先进,因为郭绍知道以后会有轮船……但以人力和自然风力为主的时代,船只的发展方向好像偏了;大食船这种重视船帆发展的方向可能才对。

  李信道:“江宁港的船,在大食船的构造上有一些改动,用咱们的造船术改变了大食船的构造。咱们的船只升降船帆,无须用水手爬上桅杆,如此构造既快又省事,故依旧使用我朝船只的桅杆船帆构造,改变了形状而已。

  另有船舱构造,大食船前后相通,也没看出有甚好处。船体一旦损坏进水,极易沉没。

  而照我朝前后分舱建造,一处漏水,及时封闭船舱,不会轻易沉没,便于修缮。”

  郭绍拍了拍卷宗道:“朕先观阅一阵,再送到韩通那里,让他也看看。”

  郭绍是武夫出身,什么技术都是先想到怎么利用到军事上,这船他一得到,毫无例外地便想着装备水师。

  这时他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李信还鼓囊囊的布袋。因为李信来面圣,不可能带一些无关的东西进来。他又问道:“你袋子还有甚么?”

  李信忙又拿出一叠纸来:“微臣扣押了大食人的海船,搜集东西时,弄到了两本书。初时以为是大食人航海的记载,便叫卢永贞译了一些出来,但发现是大食人写的典籍,不知是否有用。”

  郭绍翻看了一下,见作者叫“雅里士多德”,愣了一下,心道:亚里士多德?

  他再细看了一章,发现是一些希腊起初的哲学阐述,但读得是一头雾水,语句表述十分怪异……必定是翻译成汉语的问题,那什么卢永贞可能对大食文字也不太内行。

  “这不是大食人写的书。”郭绍断定道。

  大食和希腊相隔十万八千里,都不在一个大洲上。

  李信躬身道:“微臣愚钝,在大食人的船上发现,又是大食文字写成,以为是大食国的书籍。”

  “可能是翻译的书。”郭绍猜测道。

  这个时代的大食人当真还很开明,希腊的东西也弄到了。在郭绍的印象里,中国的四大发明,似乎也是他们学去了,然后扩散开的……大食人不仅学西方的哲学,也学东方的典章,据说唐朝时就派人到长安学习中国皇帝治理国家的制度。

  郭绍沉吟片刻,随口道:“华夏之地,自古领先。但各族皆有长短,吾等无须妄自菲薄,也不用故步自封、狂妄自大。别处若有所长,大可学来。学其长、防其短,国家之利也。”

  李信认真听着,因为是皇帝说的话,无论有理没理他都得重视,道:“陛下英明。”

  郭绍看了他一眼:“这些书可能是更西边的国家所著。那大食国居远西和东方之间,往来之地甚远。咱们与他们保持联系,利大于弊。李使君身为客省使,必得留住大食人,勿要驱赶。”

  李信忙道:“臣定谨遵陛下旨意。不过臣到南汉国抓了他们的人,扣了他们的船,大食人似乎很恼怒。”

  郭绍道:“放了,送一些好处,再免他们三年所有商税,予以安抚。有利可图,大食人应重利润。”他拍了一下手里的译稿,“这玩意没用,客省使得征募一些与大食人有过往来的南汉士人,专门学习大食文字,重新翻译书稿。朝廷若得精通大食语言文字的官吏,今后也方便往来。”

  郭绍也不太清楚此时大食那边什么情况,但总觉得大食人那边说不定还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。

  第七百三十六章本源

  万岁殿比较气派,但若论装饰的精妙华丽确是滋德殿。不过郭绍也不太懂,更没有工夫去仔细考究这些东西……东京皇城属于他,他登基后这几年却着实没有细细观摩。这种感觉就好像一个暴富的人,家里全是昂贵的东西,却从没理会过那些东西为什么如此贵。

  郭绍走进滋德殿,感觉这里看起来不错,他赶着去见见符金盏。而今皇城里似乎很多流言,郭绍前来向端慈皇后问好,也是一种态度。

  走进一间宫殿,几个妇人和边上的侍从纷纷见礼,“拜见陛下。”

  郭绍一瞧,正在金祥殿的人中有杜妃,原不奇怪,杜妃便是内殿直都指挥使杜成贵的姐姐,早就投靠金盏了,平时走得很近。但太贵妃张氏也在场,这让郭绍有点意外……张氏本来在万福宫住着,后来住三清殿,早先已经边缘化的宫廷贵妇;不过现在她的外甥比较厉害,五军都督府大都曹彬。

  郭绍向张氏拱手还礼,因为她名位比较高,又与符金盏寒暄。

  就在这时,杜妃知趣地轻声道:“妾身等叨扰端慈皇后许久,请旨告辞了。”

  不料金盏美艳的脸上,眼睛弯弯的带着笑意,“陛下刚来,你们留下说说话罢。”

  杜妃等顿时有些尴尬,忙道:“是。”

  郭绍不明所以,便在一张软榻上坐了下来,旁边搁着一张茶几便坐着金盏,二人平辈,此时平起平坐。

  一个穿着紫色圆领头戴幞头的年轻女子走过来,屈膝道:“陛下,屋子里烧着炭哩,奴婢服侍您把大衣先脱下来罢,一会儿热。”

  “好。”郭绍便把自己从河北前线带回来的毛衣大衣让她脱了。

  张氏小声地说道:“陛下勤政爱民,自己却很节俭,当真是百姓之福。”

  “呵!”郭绍在金盏面前,都不知道和张氏说什么好。不过在场的女人没一个简单,听张氏这口话,一眼就瞧出郭绍穿的毛皮大衣是便宜货!

  不过他对衣着贵贱根本没有兴趣,时至今日郭绍还需要什么身外之物来突出自己的价值吗?

  真是奇了怪,郭绍想想自己贵为天子,而今大权在手,可是在这几个女人面前居然感觉有点拘谨。他刻意避开金盏那饱满圆润的上身和美妙的身体线条,怕被这些女人瞧出端倪来。

  这时金盏用节奏舒缓的声音道:“而且陛下心仁。符昭序在雄州,写信到宫里说,辽人对河北百姓烧杀劫掠,而今陛下俘获了幽州辽国人,原以为会将其屠戮报复,不料陛下并未杀他们。”

  郭绍道:“仁治乃指国内,不进行屠杀外族平民却与仁治无关。”

  “哦?”符金盏饶有兴致地看着他。

  郭绍沉吟片刻,道:“朕与辽国为敌,便不怕与辽人结下血仇。但我朝与汉家后世,不仅只与契丹人来往。

  我国攻伐难免杀戮,旨在为自家子民谋利,无可厚非;但宣扬屠杀灭族,不仅会被周遭各族惧怕,汉家更会被妖魔化,难以洗清;而以仁厚姿态面世,更易亲和诸国,受人崇拜(文化入侵)。强弱不在叫嚣,在乎实力。”

  金盏目光明亮,若有所思地点头,又问道:“陛下近日在忙什么大事?”

  一句话让周围的女人也提高了几分注意,侧耳听着。

  郭绍当然不会说:我在忙着改朝换代。他沉吟片刻道:“端慈皇后数月前执政,派人从大食人那里得了船只。朕正想制定策略,既要大食人通商来往,又要禁止他们离开港口与官民接触。

  这回不仅得到造船术与海图,还有一本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十分有意思……此人是千年以前的希腊人,据说希腊远在大食国以西,是远西地区文明的发祥地。”

  金盏道:“原来远方还有国家。千年前便写书了,岂不是如孔孟一样的先贤?”

  郭绍道:“对于西方人,确实堪称先贤圣人。朕找人好生译出来,先瞧瞧,暂且禁止手抄印刷,不能面世,得经过修改后才印刷。”

  金盏忍不住笑道:“莫不是陛下还成了大儒,认为先贤的书也有不对之处?”

  郭绍摇头道:“世上之事,岂能以对错黑白分辨?若是这书写的是汉家自发的思想,无论对错,也无须太过控制,朕无法焚书坑儒,也办不到那等事。

  但它是完全不同的异域产物,若不提防,长久下去,可能造成士人信念混乱,到头来不知究竟该信什么了,人们什么都不信也很难办。”

  郭绍完全相信世人的理解能力,易经等连他都不太看得懂的东西也能写出来,不能太低估古人智者的能耐。

  金盏好奇道:“一本书有这么大的威力?若是译出来,可得让我也瞧瞧。”

  郭绍沉声道:“对,它确实不简单。因为写了太多关乎事物本源(哲学)的东西,而我朝又有自身完善的一套理解。据我察之,其言论和汉家先贤的认识,相反的。

  若是狂乱胡言便罢了,反正不能说服人,但这等贤者之说,成套成体系,总会有人要信。贸然囫囵吞枣,到时若成混乱,又无完善的理论体系代替,如何治理国家?

  咱们对外来之物不解时,要有防范之心。因此朕严禁大食人离海港,便是出于此虑。大食人在本源想法上,与汉家也不相同。咱们不了解,怎知会不会带来严重后果?”

  郭绍说到这些话时,周围的女人们就完全听不懂了,虽然他说的都是官话,但她们也只能敬畏地听着。

  这世上的女子,恐怕只有金盏还能听明白郭绍在说什么。

  郭绍虽登基为帝,但他发现治理国家并非易事……或许一般的皇帝只需照传统的经验来做便是。但他独立思考法子,却甚是复杂,连古代哲学都得想办法去理解。最起码得知道各种学说究竟说的是什么,否则恐怕只能被士大夫们忽悠了,反正皇帝自己也不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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