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国千娇 第302节_十国千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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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国千娇 第302节

  “啊啊啊……”惨叫声震耳欲聋。

  前面惊慌的人群立刻跳将起来,践踏着倒在地上的人身上向下面跑。倒下没受伤的也有部分挣扎起来,踩着人连滚带爬地跑。

  周军的推进骤然轻松,杀声震天,奋力冲杀过去,地上无数的活人被活活踩死,还时不时会被冲杀的周军将士顺手捅一刀一枪。坡道上的场面惨不忍睹,砖石砌的栏杆边,一个北汉军士卒脸部扭曲,满脸血污,大张着嘴,嘴里堵着血肉还是什么内脏模糊一团。地上还有一截肠子,时不时绊倒一个周军士卒。

  空气中笼罩着一股硝烟味、血腥味、恶臭交杂的复杂的令人作呕的气味。

  坡道下方,兵溃如山倒让北汉大将惊惧了,大喊道:“逃跑的,给我杀!”

  执法队大汉听到军令,挥着刀上去见人跑就砍。坡道上下大量的北汉军将士,被执法队砍杀了多人,愣是没人反抗;或许是平时大将的积威所致,也可能是人们没人组织反抗,不可能有武将组织人马在战阵上去反抗自家的主将!人们还是从众的,此时很少有人会单独去干什么事。

  但前面周军军士疯狂杀戮,后面自己人又砍得血雨腥风。终于有人在绝望中愤怒了,一个北汉军士卒拿起弓箭对着一个拿大刀砍人的大汉就是一箭,从坡道上居高临下,射得还奇准,正中那大汉的眉心,没吭一声就仰倒,宽背大刀“哐”地掉到地上。

  那放箭的军士大喊道:“堵咱们的杂种!让他们去前面杀周军!”

  下面立刻有人恼怒地咆哮:“临阵后退,反抗军令,谋反了?”

  他不吼还好,一吼之下,愤怒又绝望的北汉军士卒中有人大喊:“反了!谁他娘再送死卖命!”

  坡道外面,城墙下的北汉军士卒扔掉兵器,跪地投降。先是只有几个人,已经又怒又怕的将士们士气低落到了极点,纷纷效仿,投降者不计其数。

  周军前军散乱地从坡道上冲下来,后面队列未乱的军队有秩序地小跑着下坡。那段本来还算宽敞的坡道,简直惨不忍睹,密密麻麻全是尸体,血水横流,像是屠杀场一样!

  有周军武将带着几个士卒来到跪地的降兵前面,当机立断道:“不想给北汉国主卖命的,走!先找地方躲起来,别挡路!”

  众丢盔弃甲丢掉兵器的北汉降兵听罢陆续开始逃跑。

  随后赶来的周军大将见此若有所悟,急忙派亲兵四处散布舆情,煽动城内各大街上增援的北汉军军队找机会逃走。

  城外土山边的城墙上,一员武将大吼道:“第五指挥,上墙!”

  等候在下方的队列整齐的人马,一排排地向土山上攀爬。城墙上全是周军成队列跑步的军队,已经结束了打斗,下面的人马一眼就知道已经攻进了城内。此时上墙的将士,就没之前那么恐慌了,队伍也非常整肃,照着武将的军令有条不紊地行军。

  这段城墙靠近南门城楼,周军大量军队从豁口上墙,迅速沿着城墙把瓮城门和主城楼都给占领了,又沿着城楼下去占据了瓮城门。瓮城城墙比主城墙稍矮,好像在城池外面独立建造一个弧形围墙,城门也开在靠侧面。

  将士们到了城门口,发现城门后堆着厚实的一大堆大条石!早都把城墙堵死了。

  但消息一传出城,没一会儿,一群扛着铁撬、麻绳和木棒的人便骑着马从后方急急忙忙地赶了上来,并被调动上墙。他们开进至瓮城门后面,便开始干活,把条石一块块撬到旁边去。也有人用绳子系住条石,抬走。

  ……远处的中军诸大将大臣看到城楼上插满的周军军旗,一个个都目瞪口呆。王朴失声道:“这样就强攻下了晋阳!?”他的语气带着激动和颤音。

  郭绍也十分激动,发动总攻才半天时间而已,胜利来得确实比较突然。他深吸了口气,转头道:“立刻传令,虎贲军第六军(炸城处)停止进攻!”

  “得令!”

  郭绍又回头看向高彦俦,口齿清楚道:“剑南军诸部步兵准备,照番号序列靠近豁口,准备陆续进城。城内诸部,主攻方向先是南城城门,具体战术诸将可临机决断。诸部照战前的方略预设,第一步策略打开城门;第二步主攻北汉国皇城;第三步占领各城门。”

  高彦俦抱拳拜道:“臣遵旨。”接着他就踢了一脚马腹,调转马头“驾”地一声离开了中军。

  郭绍快速地下达军令:“叫前营军府传达军令,城南营地所有骑兵,向城门处集结!”他指向身边的一个虎贲军的军都虞候,“李大柱,你到城门前,为排阵使。”

  李大柱抱拳执军礼:“末将得令!”

  郭绍道:“我随马队进城,坐镇城中诸军,王使君在中军留守,主持城外全局。”

  王朴拱手道:“老臣领旨!”

  第五百七十七章惊惧之城

  从古到今的城池攻守战争,城门洞开、被敌军攻进城内,就可以宣告战役的失败,几乎没有巷战反攻。

  杨业在皇城外望着城南的方向,那边尘雾弥漫,隆隆的马蹄声、嘈杂的人声从远处传来有沉闷之感。视线远处,损坏的房屋让这座城显得分外萧索。周军已经完全攻陷南城,这边已经得到消息了。

  杨业不负责南城的防守,他听到城陷的消息很震惊!他确实亲眼见识过周军的战力,但是对于眼下的事还是感到难以置信……半月攻陷龙城晋阳?!这件事势必引起天下震动,恐怕没人不是他这样的心情,有点不敢相信一样。

  震惊之后,杨业赶紧到皇城来。这时候,他原本是想参与中枢的决策,但一到门口,他便停了下来。因为看到了城门口的一股重骑兵。

  北汉国装备最精良的一支重骑兵,一般只在皇帝亲征时才会随驾出征!现在正在向皇城门口集结布阵,看起来皇帝是要最后顽抗。

  这种事,原本是很悲壮、是很能让人动容的。杨业也是个武将,一向敬重那些有血性敢于死战的将士,但此时此刻他却没有那种心情,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。

  结果很明显。杨业觉得这点重骑和周军决战,不可能对战事有任何影响。

  他没有到皇城求见,而带着几骑在周围的街巷徘徊了许久。重骑仍旧在陆续聚集,一个个身披重甲的汉子随众跑马而来……

  杨业忽然很质疑这种内战究竟对普通的人们有什么好处……贵人们是为了保有自己的荣华富贵和权力,武将们可以为了军功。但一个士卒,提着脑袋上阵被人一刀砍死,究竟能得到什么?还有城中的百姓,一旦发生战争,连吃饭喝水都困难,长期在困苦中苦熬日子。

  杨业屏住呼吸望了许久城南的动静,又回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皇城城楼。一抖缰绳,调转马头就立刻了此地。

  ……

  北汉国皇宫内,刘钧把手藏在龙袍宽大的袖子里,在抖。

  “晋阳!为何如此不堪,半个月就能被攻陷?”刘钧又怒又怕,一张脸如纸一样白,“城南督战的冯进珂在何处?”

  下面的大臣们面面相觑,谁也没吭声。终于有人道:“冯进珂守备南城,此时许是战死了……”

  大臣们便不再说话,大家都知道,北汉国亡国了!而且被人用战争强灭的亡国,是最彻底的,此时大伙儿连提点要求的权力都没有,只能任周军为所欲为;别人是用战争取得晋阳的,不必再顾忌北汉国任何人的处境。

  “刘继业(杨业)呢?”刘钧问了一句。

  还是没人吭声,终于有宦官道:“奴婢是否去城东南传旨,召杨业觐见?”

  刘钧摆摆手:“来不及了……”他回顾殿上的武将,指着一个道:“李将军,你可愿意为朕在皇城门外抵挡周军?”

  那武将微微一怔,大步从队列里走出来,抱拳道:“末将定当为陛下战至最后!”

  惊恐无助的刘钧听罢微微有点宽慰,嘉奖道:“患难识忠臣,能在此时为朕效命的,不枉刘家温食锦衣厚待你们。”

  李将军被皇帝当众夸得脸上泛红,拍着胸脯道:“食君之禄忠君之事,末将这条命都是陛下的。周军要踏进皇城门一步,必要从末将等的尸体上踏过!”

  “好!”刘钧道,“你即刻出宫率领重骑,勿负朕的厚望!”

  李将军领了圣旨,出得宫城,当下便整顿重骑在宽阔的大道摆开阵型。

  前面,是长长的似乎没有劲头的长街。“隆隆……”的马蹄声越来越近,北汉军将士默默地坐在马上,等待着。

  终于有乱哄哄的周军骑兵出现在了长街尽头,周军马队是轻骑,马身上只有关键部位有皮甲。马群越来越近,连周军武将的叫骂和吆喝声都能听清了。乱糟糟的马队陆续在两百步外就停止了前进,北汉军李将军以为他们要整顿队形,不料周军马队在一个十字路口就改变了方向,分别向东西两面涌入。

  很快,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响起,成队列的步兵像洪水一样从大街上蔓延过来。正街上全是人,又让人觉得很空旷,因为除了整齐的军队,没有一个百姓,人群十分单调;无数的铁甲军士,稀里哗啦的脚步声十分浩大,仿佛有厚重的云层向地面威压过来,叫人产生窒息之感。

  “周军想以步兵对阵我重骑!”李将军大声鼓动将士,“只要兄弟们勇猛杀敌,必能击破周军!让他们见识我大汉勇士的战力!”

  他手里这股人马确实是北汉禁军精锐中的精锐,一个骑士的耗费能比得上普通军队一整队人!李将军也知道这支重骑的战力,丝毫不差周国禁军精锐。但大伙儿很沉默,士气确实不高,连首都都被攻破了,人们看不到希望的,难以有士气;能集结在这里成军就已经很不错了。

  “为国效命!报效皇恩!”李将军又挥剑大喊一声。

  话音刚落,便一阵“噼里啪啦”比雨点还密的响声传来。李将军等人下意识抬头看去,空中布满了黑点,像是成群的蝗虫一般飞来,那些黑点越来越大,急速倾泻了下来。

  “叮叮当当……”箭矢纷纷击打在甲胄上,时不时传来一声惨叫。北汉军骑兵的人马都有甲,对抛射的箭矢防御很高,但一个人很难每个地方都有厚甲,总有容易被穿透之处,便看运气了。

  不多时,周军那边又是一通弦响。周军射箭总是这样,一轮接一轮,中间有停息一箭不发,但一放箭,箭矢就非常密。

  重骑就是拿来冲锋陷阵的!李将军大喊道:“进攻!”

  前方的武将听令,吆喝着马兵们开始驱动战马,顿时沉重的马蹄声轰鸣,踏得街面仿佛在抖动。所有马队一起开始运动,跟着向前慢跑。

  “杀!”前面有人大喊。但北汉军前锋没有冲刺起来,依旧慢吞吞地向前靠近,仿佛在犹犹豫豫一般。

  李将军大吼道:“冲啊!”

  周军步兵前阵全是枪兵,这是对付骑兵最好的兵种之一。但他们没有那种长达一丈多的专门对付骑兵的长枪,也没有拒马枪,拿得是长矛,这种步兵方阵并非完全不能冲破。特别是北汉军久经战阵的精锐重骑,破阵很厉害!

  “霍!”周军步兵阵中突然齐声呐喊,声势非常雄壮!前三排的长枪纷纷端平,后面的长枪也向前倾斜……那些斜上的长枪不能在阻挡骑兵时起到什么作用,但看上去很吓人。周军步兵方阵此时很可怕,阵营周围戳着密密麻麻的长枪,板甲泛着金属光泽,看上去像是一处铁打的阵营一般!而且军容整肃,声势沉稳雄浑,凭感觉就是硬骨头。

  北汉军前锋重骑冲近步兵阵列,不仅没有加速冲锋,反而自己停了下来。战马慢吞吞地跑到这幅场面前,惧怕不前,马上的骑士也害怕。有的马被勒住,前蹄高高扬起,“嘶”地鸣叫。一些骑兵无法前进,向侧面横跑避开长枪,这南北大街虽然很宽敞,却也不够战马随意纵横的,骑兵无法迂回。后面的骑兵又跑过来了,突然前方停止,“砰砰……”发生了冲撞。

  人吼马嘶,两军之间顿时哗然混乱。

  周军武将见状,高举着佩刀大喊道:“准备进攻!”

  少顷,步兵营中的皮鼓“咚咚咚……”急速地敲响,震动声响成一片分不清节奏。前侧一面方形的绣虎旗缓缓前倾,一声大喊:“杀!”

  周军步兵大叫着冲了上来!那些人脸上依旧有惧意,但声色俱厉,也表现得很勇猛。周军上下已经确信了胜利,士气很高,冲杀起来毫不迟疑!密集的步兵很快就涌上来!

  北汉军是重骑、但是没有冲击速度几乎停滞的重骑,本来骑兵是最强兵种,可是这种情况下便不是,骑兵面对步兵劣势很明显,因为人马占的地方大,排布得比较稀疏;步兵却是并肩接踵,全是人!好几个人一起攻击一个骑兵,长枪对着马上乱戳,北汉军骑士饶是长了三头六臂也接不过来,铁枪在人马身上乱扎,惨叫四起。

  只片刻功夫,前面的北汉军骑兵调转马头就跑!

  马队大乱,李将军眼看前面的马兵都回身过来了,身边的部将恼怒地叫骂着。他本来离最前线很远,但此刻见自家骑兵回来得很快,败兵已经蔓延到中部,李将军没吭声,急忙拍马向后跑,欲远离厮杀的地方。

  他也算一员战将,不是没打过仗,不然皇帝也不会叫他。这时候他真没什么心思卖命,虽然一直在叫嚷着鼓舞士气,内心却是充满沮丧的心情,铁板钉钉亡国战败了,还打个什么意思?但当时直面皇帝的圣旨,他身在当场也没办法不表忠。

  恐怕其它将士也是这么个感觉。

  李将军没吭声,但他是马军主帅,一直是将士们最关注的人。他一跑,立刻被人们注意,顿时众军大溃,争先恐后往北面逃奔。

  北汉军最精锐善战的重骑马队,在这时便一触即溃。

  第五百七十八章救民于水火

  皇城已被攻陷,一处宫楼被放起火来,浓烟滚滚。晋阳其它城内或投降、或被攻陷。守军被人从城内攻打,很难作出什么有效抵抗,城墙内并排跑几辆马车的宽阔坡道就防不住。

  城中四处的战斗余波还在发生,但对于郭绍中军来说,这场战争已经结束!

  郭绍从南城城楼上走下来,路过城墙坡道时,脸色有些沉重,但他没有说话,只是沉默着。地上全是尸体,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,只能踩着尸体走。靴子已经被血水湿透,袜子里脚趾间滑腻非常;砖石、尸体上的血大多已经凝固,但仍然有很多血水,大概是人体里流出来的组织液。

  他参加过太多战役,内心对这种场面其实感觉不是很大,有点麻木了……但确实还是难受。因为他并不是个仇视人类的人,他对人有同情心、以及许多最直观的情感。

  走下城,还有许多战后的事宜在回禀和安排,周围的大将和大臣见郭绍没怎么理会,便替他安排了诸事。

  郭绍之前紧张、效率、锐利的表现已经不见,坚定而斩钉截铁的话语消失,此时他连动作也不那么果决有力了,变得既沉默又迟缓。

  连他自己也很奇怪,原以为攻陷晋阳后会惊喜兴奋,但这一刻到来时只觉得松了口气。也许那种自我膨胀的兴奋会慢慢地到来,但不是集中在某一刻;胜利带来的果实是不直观的,也不是马上见效的,却是深远的。

  卢成勇把马牵了过来,他下城后便翻身上马,带着亲兵精锐沿着南北主道向皇城方向而去。不多时,人报城外前营军府的王朴也进城来了。

  郭绍骑马在北汉国的皇城前面端详了一会儿,他是第一次亲眼看这个“龙城”的权力中枢建筑群。皇城内外已经被周军控制,入城的道路上五步一哨。郭绍骑马按剑径直入皇城。

  在北汉国皇宫正殿门外,郭绍等了一会儿,王朴和左攸等人都赶了上来。

  周围的周军将士发现骑在高大黑驹上的皇帝都在呐喊欢呼,郭绍没有理会。他从紧张热血澎湃的情绪下平静下来,在考虑处理北汉国君臣的理念……登基后,郭绍从未亲自上阵作战;取得一次又一次大胜,他明白不仅仅靠鼓动将士情绪就能成功的,恰恰因为是在多数实务上走了比较正确的路,像一个掌舵的船长一样在调节军队各个层面的理念。

  王朴等人下马躬身作拜,王朴的老脸很激动,说道:“贺喜陛下,半月攻陷北汉国都城!陛下之威,天下仰视。”

  “免礼。”郭绍从马上翻身下来,把缰绳丢给前面牵马的卢成勇。

  郭绍深思,认为不能像战前一样痛骂北汉主了……起码要给人主以尊重,因为他自己也是统治者,不能太过贬低人主的地位;给将士和天下人灌输统治者一输就什么都不是的印象,是在给自己的地位找不痛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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