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 章九 不许拿出_一千封电邮txt长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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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 章九 不许拿出

  冷月如钩。

  皇城东面的春岳酒楼灯火通明,连排数十张桌子,酒肉香气滚滚而来。明亮的烛火之下,今夜无排值的士兵们纷纷举杯饮炙、划拳唱歌,庆祝着自家将军官爵又升一职。

  这些铁骑营麾下的士兵中,最年轻的只有十几岁,年轻的脸颊在火光下染着红,眼睛明亮,生机勃勃。

  “老厉,再来一杯!”

  元曌朗声笑着,举起酒瓶来又替厉铁斟满。

  厉铁二话不说,一口饮尽。店家的土酒醇厚,入喉火辣,眼睛都跟着烧起来。

  二人坐在酒席最头上,离那些喧闹声远一些。

  元曌看他兴致缺缺,一脸的沉郁,叹了口气宽慰道:“纨绔不饿死,儒冠多误身。老厉,听我一句劝,归谁旗下,便为谁卖命,哪儿那么多娘们儿心思。”

  厉铁听着,沉默半晌,忽然问道:“元曌,你跟着我多少年了?”

  “嗯?自打你把我从山洞里扒拉出来……大概有七年了吧,怎么?”

  “七年……”厉铁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脸上长长的一道疤在火光下尤为瘆人,“当年我与皇上相遇时,也就你那般年纪。”

  二十多年前,他还是个满腔热血的少年郎,作一个小小的兵卒值守在钟堑交界线上。那时的皇上还是刚受完冠的储君,先皇疼爱,为避风头特地借私服游访的名头送他来到边界。

  在苍茫的边界大漠,他们三个少儿郎相识,追求过同一个姑娘,又因着前程各自分离。

  只是他没想到,魏华竟决绝到对曾救他一命的兄弟举起铡刀。更没料到,魏华竟然派自己的亲儿子去杀掉胡烈。

  问遍天下,果真只有欲壑难填。

  入夜,宴席散尽,元曌斜倚在酒楼木窗上,借着月光把玩一盏空酒杯,仍旧在琢磨厉铁那句话:

  “……这些年四处征战,我自认为杀的都是罪该致死之人,却头一次这样恐惧,害怕自己从一开始便彻彻底底站错了队。”

  天边的细勾弦月,此时看去更加渺远凄寒了,冷风里都灌满了它孤寂的味道。

  “腰处可以再松一些。”

  阿冉扯着胡翟来回转了两圈,忍不住啧舌道:“大小姐给的云丝锦果真是上等之物,连这小兔崽子穿上都好看不少。”

  胡翟正穿着新赶制的那身墨蓝小袍站在院里,腰间系深色缚带,袖口一朵连一朵舒展的兰花,额上配一根月白抹额,唇红齿白,束手束脚地站在那里,颇有几分似年画上的宝娃娃。

  阿碧蹲着拿手掐出一段衣服,柔声道:“腰是有些瘦了,等脱下来我再改改。”

  “你啊!”阿冉在胡翟肚子上戳来戳去,“以后干脆叫你猪崽子吧!”

  胡翟痒得不行,哼哼着乱扭,阿冉和阿碧忍不住笑作一团。

  三人正闹着,江奕涵忽从东厢窗口喊了一声:“小翟,过来。”

  最近天冷了好些,江奕涵畏寒,屋子里每日都烧得极暖,一推门便有股清幽暖融的白檀香气。

  胡翟跑进屋里时,他正倚在软榻上,修长手指捏着枚蘸过解玉砂的石块,拿一根粗糙的皮革条来回打磨。

  胡翟一眼就看出那是昨日自己找的十几块石头中的一枚。

  那本来是颗毫不起眼的、棱角畸出而粗糙的石头,不知道被江奕涵耐心打磨了多久,已经变成了一枚稍欠圆润的珠子。

  江奕涵捏着它,照烛光看了看,似是终于满意了,这才向胡翟一勾手指:“近些。”

  胡翟走到了软榻旁边。

  “再近些。”

  直到胡翟手脚并用地爬上软榻,江奕涵才懒洋洋捏住他下巴,两指夹着那枚小珠,直直捣入他唇舌之间:“含住。”

  明明屋内这么暖和,他指尖却是冰凉。

  那枚石子不大不小,却刚刚好压在舌根处,磨着上颚。胡翟一阵想吐出来的难受,眼睛霎时间红了,委屈地看着江奕涵。

  “以后除了吃饭睡觉,一律含着它,再难受也不准拿出来,明白吗?”

  他眸色沉沉,胡翟只得缓慢眨了眨眼:“……唔。”

  “还有,每日傍晚来给我念一篇文章。喏,就这本。”

  江奕涵随手将桌上翻过一半的《文心沧浪》推过去。

  书册一看就极为贵重,内签以锦线打造,纸张也柔顺适手,胡翟看一眼已经阖上眼的江奕涵,小心翼翼地双手捧过来,把整张脸都遮住了。

  屋里静得能听见火烛嘶嘶燃烧。等了半晌,却连一个字音儿都没听到,江奕涵有点不耐烦地睁开眼:“怎么,真哑巴了?”

  只见胡翟很快从书后露出半张红通通的脸:“我……我不不、识字。”

  长期养尊处优、被人伺候妥当的江世子终于久违地体会到了额角抽痛的感觉。

  两人僵持半晌,江奕涵终于把眼一闭,认命地轻声道:“书,拿倒了。”

  傍晚吃饭前,江奕涵将一张宣纸拿到胡翟面前:“我教你念这个,以后每天重复一遍。”

  纸上写着:季姬寂,集鸡,鸡即棘鸡。棘鸡饥叽,季姬及箕稷济鸡。鸡既济,跻姬笈,季姬忌,急咭鸡,鸡急,继圾几,季姬急,即籍箕击鸡……*

  江奕涵张口便顺顺溜溜地念了下来,命令:“试试。”

  胡翟听得晕头转向,寻思半天也觉得是一个腔调,于是张嘴便冒出一串:“叽叽叽,叽叽叽叽……”

  阿冉在旁侧已忍不住地捧腹大笑起来。

  胡翟纳闷地抬头一看江奕涵脸色,立刻刹住了嘴,怯怯地向站在一旁的阿碧投去求助的眼神。

  “世子,先吃饭吧。”阿碧于心不忍,帮他开口讨饶,“这实在太难了些。”

  到底不能急于一时,江奕涵劝着自己,只得先作罢。胡翟好不容易得了允许能把嘴里的石子取出来,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
  可待他刚喝过一口粥,立刻疼得皱起了小脸,憋了一会,又强忍着喝了下去。

  晚饭后江奕涵习惯看书或对棋,漱口过后便起身向外走。阿碧急急地跟着为他披上大氅,直走到门口,他复又转身拿手指点了点胡翟:“含回去。”

  阿碧柳眉微蹙,小声道:“世子,方才我见他粥里都染血了……”

  “那也比口吃一辈子好。”

  江奕涵薄唇轻抿,云淡风轻地说过一句,径自向书房去了。

  书房的烛灯一亮便到三更,江奕涵回到西厢时,床榻上小小的人儿早已被阿碧哄睡了,正半张着嘴流出些口水。

  那块石子放在枕边,还沾着血,江奕涵见了,以一根手指往他嘴里探了探,指腹触到舌头与上颚,果然磨破了许多,疼得胡翟在睡梦里都忍不住微微皱起鼻子。

  抽|出的手指上带着丝丝血迹,江奕涵往袖中一摸,拿出自己刚刚复又磨出的上好黑曜石珠,将那块粗粝的石子换走了。

  夜深人静,江奕涵忽然想起白天厉铁隔着远远距离对他无声说的那句话。

  ——“保护好他。”

 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盘综错节的关系?

  江奕涵只思考了短短片刻。

  反正无论如何,只待过了明晚国庆大宴,胡翟便会被妥当地送出宫去,安安稳稳地在南州村落度过一生,与他再无瓜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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