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22 章一二二 寒关思故_一千封电邮txt长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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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2 章一二二 寒关思故

  冷战五天,胡翟夜夜宿在江泽的太子府里,白日里陪他玩乐识字。麻痹般的,他不去听每日裕通门外排兵布阵的声音,也不去看议事阁一直亮到深更半夜的烛光。

  听说江奕涵这几日处理完公事也一直歇在议事阁中,他们曾经的温暖小居彻底变成了无人光顾的冰冷所在。

  过去这些天,最初的震惊和怒意渐渐消散,他心里虽然早早就明白江奕涵必须做出这种决定,可终究还是有些委屈。

  委屈,又恐慌。

  有好几个晚上,江泽在他身旁打着小呼噜,炉子里的炭火噼啪轻响,而他睁着空荡荡的眼睛,躺在黑暗中茫然思索。

  胡翟想,再求求世子,别把自己扔在这里,他需要他。

  可他清楚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,不然江奕涵早就退让了。

  第六日傍晚,江奕涵来到太子府,阿碧和阿冉也跟着一起,外面热热闹闹的,而他一个人躲在小屋里,打针引线,给江泽缝一副厚实的小手套。

  他跟奶娘学的,已经缝了一大半,起初笨手笨脚,要好久才能穿出几针,后来打得越来越快,权作消遣,免得时时刻刻都想到江奕涵。

  众人聊天的声音从门缝传进屋里,他心烦意乱,好几次没留意用木针戳到手指,干脆停下来,盯着桌上的烛火发呆。

  见了江奕涵就想躲,躲完了又忍不住想江奕涵为什么不进来找他。

  他气恼地把手套丢在一边,栽进了柔软的被褥里。

  一片黑暗中,不知什么时候,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,坐到他身边,摸了摸他的脸颊。

  胡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,干脆装睡。

  江奕涵声音低沉道:“瘦了。”

  五天来,这是他们之间的第一句话。胡翟鼻头一酸,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才好,只把自己当成鸵鸟,深深埋着头躲避。

  江奕涵等了一会,微微叹气,“小翟,明天我就要出发了。”

  胡翟细白的手指猛然揪紧了锦被。江奕涵温热的掌心贴在他后颈处,感受到几粒瞬时乍起的鸡皮疙瘩。

  “顾安同我一起前去,药酒和暖腿都备好了,不会出任何问题,安心等我回来。”江奕涵轻轻捋着他的脊背,像好多年前哄他睡觉,“宫中也得留人帮我照看着,对不对,头号大将?”

  他是想哄他的,可胡翟如今听到这些话却难过得只想哭。

  江奕涵无奈地捏了捏他的脖颈,“别同我置气了,万一去那真出了什么事……”

  这话像箭一样扎进耳朵里,一直软绵绵趴着的胡翟终于暴起,恼怒至极,一把捂住他的嘴,“呸呸呸!”

  江奕涵一双眼睛里含着笑,在他愤怒的注视里跟着呸了三声。

  “这么大的人,真是不知轻重。”胡翟狠狠瞪他。

  江奕涵嗯了一声,态度十分诚恳,揽住他的腰往自己怀里带,“但能把你叫醒,也值了。”

  距离近了,才看到他眼下染着淡淡乌青,胡翟又心疼又恼恨。

  明明知道自己马上要跋涉雪原,为什么不好好休息?举头三尺有神明,还张口就说这种不吉利的话,当真要把他活活急死。

  “你别抱我,”胡翟冷着脸推开他,“我不会去送你的。”

  江奕涵只点了点头,“好。天寒风冷,早起要披大裘,记得叫下人把炉子烧热一些。”

  “……”胡翟恨恨地咬牙,干脆跪在床上低头凑近他,“江奕涵,你要保证,一定会平安无事。”

  他像只下一秒就要扑起来咬人的小老虎一样,凶神恶煞地盯着自己的猎物,两眼蹭蹭冒着火光。

  当年那个柔软澄澈,好似猫咪的少年,终于也被磨砺出了分明的棱角。

  局势尚不明朗,这样一句口头的保证什么都无法确定,他们都心知肚明。可胡翟却必须问他要来,才能凭着这一句在往后不知要孤寂多久的日月轮回中聊以宽慰。

  “我发誓,”江奕涵掀起眼,回视他那双灼灼的眸子,“归来那日,会还你一个完好无损的江奕涵。”

  正月寅时,晨光熹微,冷风阵阵,裕通门前已悄然肃立了千万大军,厚实的赤龙甲上尚沾着寒露,能嗅到肃严的兵器味。

  冰蓝色的堑北旗帜在半空飘扬,被风吹得猎猎作响。

  哨兵站立在骏马旁,仰头看了看天色,低声道:“王爷,我们该出发了。”

  高头大马之上,凛冽寒风吹过堑北年轻王爷的眉眼。阴沉的天色将他衬得愈发眼深鼻高,俊美无俦。

  默然半晌,他低声道:“再等一等。”

  这一等便是半盏茶时间,天际隐隐有了金光破云之色。

  哨兵急得额角发汗,“王爷,您看……”

  江奕涵眸色微沉,转过身去,低声道:“出发吧。”

  出征的号角刚要吹起,军队背后沉重的城门忽然缓缓向两侧打开,发出重闷的声响。

  胡翟披着一件乌色深羽大裘,头发都没有盘紧,急奔而出。

  “胡大人!”小岳在队尾,率先喊了一声,“是胡大人,给胡大人开路!”

  士兵们纷纷引着马向后退,严阵以待的军队被他切出一条缝隙,浩浩荡荡通往最前方那人。

  江奕涵双眼一亮,从马上翻身而下,接住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胡翟,“我当你真不来了。”

  “我……还没那么狠心,”胡翟喘匀了气,娇嗔似的瞪他一眼,好几绺额发黏在一处,“泽泽非要跟着来,才耽误了一会。我……我就是来给你送些东西。”

  他说着,把袖笼里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,汤婆、裹腿、一大包泡脚用的药材,最后是一条歪歪扭扭的深色脖套。

  见江奕涵盯着那只脖套,胡翟轻咳了一声,解释道:“时间太紧……这个就是我自己胡乱打的,寒风吹了脖子容易风寒,你戴着就不怕了,虽然丑了点,但是效果肯定有的,你就算嫌弃也也……”

  江奕涵接过来,二话没说就戴到了脖子上,“很暖和。”

  他目光炙热,胡翟忍不住微微垂下眼睛,边想边仔细嘱咐:“去了那里,一日三餐都不能落下。别逞强,腿围要时时戴着,平日少走动,尽量骑马,每晚要用热水加了药材泡脚,手搓热了再好好揉一遍腿,发烫了才成……”

  “顾安都会做好的。”江奕涵打断他,“时间紧迫,小翟就只想对我说这些吗?”

  胡翟一怔,手腕被他紧紧牵着,呼吸微滞。

  下一刻,他稍踮起脚来,扶着江奕涵肩头的冷硬盔甲,义无反顾地用力吻上那两片薄唇。

  多日来满涨的酸涩情绪终于找到破口,一泄而出。他不管不顾,引得江奕涵也跟着一同失控。

  一阵疾风过,残雪飘飘扬扬,自枝头梅梢纷纷刮落。万军当前,左不过儿女情长,旖旎悱恻。

  直到长吻结束,江奕涵的手犹自紧紧收在胡翟腰侧,不舍别离。

  天边沉云散去,金光拂晓人间,为万物披霞。

  胡翟微喘着伏在他耳边,眼里已隐隐带了泪光,颤抖着一字一字用胡语道:“诸神佑君。”

  江奕涵的手一下收紧了。

  不等一旁左右为难的哨兵再催,胡翟已经吸吸鼻子,利落地退后两步,理好大裘,“王爷……王爷昨晚的誓言若是做不到,到时候我可就跟别的男人跑了。”

  迎着寒风,他努力提起唇角,眼里泪光闪烁,却始终没落下来。

  “不会有那一天的。”江奕涵勾起唇角,牢牢地盯着他,“在玉泉和时,我说过,会在春日为你准备最盛大的喜宴。等我回来。”

  胡翟笑着点点头,“那世子要快一些呀。如今已经一月中旬,再熬一阵,迎春花大概都要开了。”

  江奕涵退后两步,翻身上马,飒爽挥鞭,扬声道:“我会在那之前回来的!”

  出征的号角终于吹响,嘹亮高阔,直达云霄。冰蓝色的堑北旗当先挥舞,千军万马同时出发,将整片大地踏得隆隆作响。

  胡翟立在宫门前,双耳一时嗡嗡作响,被马蹄踏起的团团雪雾迷了视线,眼前一片金光细闪。

  眼泪终于是没忍住,骤然滑落,湿了脸颊,冰凉彻骨。

  “你一定要快点回来,”他喃喃着冲已经远去的车马轻声道,“一定。”

  “爹爹!”

  被江泽唤回神的时候,胡翟正盯着窗前的一束枯枝发愣。

  思念的威力就在于见缝插针,一逮到你闲下来了,就毫不留情地狠扎你一下,让你知道它一直在那里,从未远去。

  他转过身,摸摸江泽的头,“怎么了?”

  江泽打量了他一会,低下头,拿小手指着习字册:“爹爹看,这个‘笼’字,好厉害呀。”

  胡翟一愣,仔细看了看自己写的那个字,“泽泽为什么这样说?”

  “爹爹不是说龙是最强大的神兽吗?可是你看,它都压住一条龙啦。”江泽说得有理有据,小脑袋一摇一摆,“爹爹,我说的对不对?”

  “泽泽真棒,爹爹都没有看出来。”胡翟很是惊讶,揽着他连连鼓励道,“下次泽泽再有新发现,也可以告诉爹爹吗?”

  江泽用力点点头,奶声奶气道:“好,一阳为定!”

  胡翟微微一笑,“是一言为定。”

  江奕乖乖地跟着重复了一遍,仰起头,小心翼翼地问:“爹爹是不是不开心了?”

  胡翟怔了怔,“没有呀。”

  江泽虽然年纪还小,但是聪慧过人,识字读书也比平常孩子早许多。他早早就观察出来,自从爹五天前离开嘉裕后,他的爹爹就不高兴很久了。

  小孩子的心思要细腻许多,胡翟饭吃的少了、总是发呆、笑的频率低下来、早起时眼中总是带着血丝……

  他由此推断,爹爹就是不高兴了。

  但是爹爹不愿说,他就很识相地闭上了嘴,继续临摹字帖。

  胡翟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地仔仔细细拓写过去,笔锋清晰,忍不住出神。

  从前世子教他写字的时候大概也是如此吧,如今又换作他来教江泽。只是他幼时可比江泽要顽劣得多,整天光想着让烨哥带他出去玩。

  现在想来,他当时在胡地真是狂野惯了,初来汉盛就像只无法驯服的小野兽一样,既口吃,还不愿读书识字,整天想着狼窜偷玩。

  若不是江泽乖巧,带一个像自己那样的孩子真是受罪。

  他想着,忍不住径自笑起来。

  午膳时,胡翟正给江泽剥着玉米粒,阿冉忽然咋咋呼呼地扑棱进屋来,满头大汗地喊:“王爷、王爷他——”

  胡翟还没听到下半句,手已经一僵,半截玉米咕噜噜滚在地上,蘸了一身灰。

  阿冉拍了拍胸口,手里拿着一张纸,“王爷,王爷的信!敬大人刚拿过来,说是前日已经平安到达玉苏军营,扎下寨了!”

  胡翟像是刚在鬼门关绕了一回似的,全身这才泄了劲,脸上渐渐有了血色,“这么快,大抵夜不下马才能赶到,顾安也不拦着他……”

  阿冉粗枝大叶地摆了摆手,道:“不管那些,你自己看,王爷还说以后每五日一封信,叫你别挂念呢。”

  胡翟擦干净手,接过那封信,仔仔细细地从头看到尾,又再看一遍,那熟悉的字迹几乎让他落下泪来。

  “是他的信……”胡翟吸了吸鼻子,“看来玉苏除了吃食不大好,其他的都还不错。”

  诗句里曾说家书抵万金,果真要自己遭了一回才能真明白。

  江泽也扒着他的胳膊看,小脸笑眯眯的:“以后有书信来往,爹爹就不用再担心啦。”

  最重要的是,也有了一个盼头。

  五日后,江奕涵果真又来了第二封书信,浅谈了之前的一场胜战,字里行间有飒爽之意,还在信尾含情脉脉地留了两句情诗。

  寒关思故人,远江望明月。

  远江……的确是太远了,让人夜夜凄寒。胡翟将信纸贴在胸前,轻轻叹了一口气。

  眼看要二月了,窗前那束枯枝怎么还没开出花来呢?

  然而更让胡翟猝不及防的是,到了下一个五天,书信却断了。

  他以为是战事吃紧,太过忙碌所致,就暂且不去想它。怎料到了下下个五天,那封本该跨山跃江的信还是没有来。

  立在窗前,一片空荡荡的青天白日。胡翟这才恍然意识到,或许,他等不到下一个五天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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