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 章一 捡只小的_一千封电邮txt长佩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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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 章一 捡只小的

  贞历八十七年冬。

  华东大地上,整个汉盛的心脏——皇城钟州。

  几十年来从没降过这样大的雪,数不尽的白片从阴沉天际浩浩荡荡落下来。朔风席卷,天地铺霜,一片料峭森冷。

  城外的荒郊,正有几百人躬身挖地。

  他们被零零散散的兵队包围着,没有人说话,只是麻木而机械地重复动作,手中铁锹不断砸落在霜冻的泥土上,吭吭作响。

  远处雪幕离忽然出现一个小点,随着马蹄声愈来愈近,逐渐清晰成人形。

  身披薄甲的将士踏雪而来,抱拳大声对坐在马背上的厉铁禀报:“将军,有轿子!”

  包围圈中有人惊喜地抬头,却被身后的士兵狠踹一脚,险些跌进坑里去。

  高头大马之上,男人坚毅的脸上布满陈年旧疤。

  厉铁缓缓皱起眉:“就说封道了。”

  “属下已告知了,可江世子是从暖汤居回来的,手中拿着皇上特批。”

  此话一出,将士们的目光不由都落在厉铁脸上。

  前日皇上刚带着众妃嫔、皇子出发去沐浴斋戒,专为半月后的年庆作准备,能在中途折返的,怕除了这位向来身虚体弱的江世子也没旁人了。

  漫漫风雪中,一时只听得铁锹挖地的纷杂声响。

  跪在地上的士兵膝窝都已被雪水浸湿,冷意像细密的虫豸直往骨缝里啃噬。

  许久,才听头上沉沉的声音传来:“那便让江世子取道进城吧。”

  将士去而复返,不多时,一藏红马匹拉着轿子悠悠然从路尽头走来。车前挂着灯笼,远望而去,仿若破开海面上大雾的一艘灯船。

  厉铁率先翻下马跪于地,众士兵随之,一并将还在发愣的百姓也按下来。

  一时间佩剑甲胄相撞,顿生响动。

  那马车近了,便带来团团橘色暖光映在雪路上。众人只闻车内丝竹作响、琴声悠悠,伴着女童清脆的笑声,从掩下的毛毡车帘里飘出,与周围环境浑然不融,仿若从凭空落下的仙辇。

  跪在队列最前方的厉铁一动不动,垂眼看着车轮从他膝前碾过碎雪,滚滚而过。

  “魏太子——!”

  眼看着华贵的轿子即将离开,一声拼了命的呐喊骤然撕裂冷寂的空气!

  队伍右侧,跪在后方的士兵大吃一惊,来不及阻拦,眼睁睁看着前一秒还乖顺跪伏在地上的男孩站起身来。

  他单薄孱弱的身躯在寒风中瑟瑟颤抖,顶着刀割似的风雪复又大喊道:“魏太子!”

  厉铁微微扭头,眉目阴沉。身后的士兵会意,立刻拔出佩刀向男孩脖颈间斩去!

  电光火石间,跪在男童身边的中年女子大惊失色,慌乱起身,一声“小少爷”还没喊出来,就被士兵毫不留情地踩着头重重砸进雪里!

  不过眨眼间,已有浓稠的殷红色流到雪面上。

  “慢着。”

  温润慵懒的声音从马车内传出,也不知对谁说的,只是瞬间,马车和士兵都停止了动作。

 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挑开轿帘,暖香飘出,露出少年光洁的面容。

  他下颔陷在柔软的白狐尾围中,目光轻飘飘打了个转,最后落在那把明晃晃的长刀上,启唇道:“风雪交疾,厉将军不在府中歇着,顶风冒雪的这是在做什么?”

  “回江世子,末将在清理乱迁的胡人余孽。”

  厉铁不卑不亢地回答,音量刚好只有二人能听到。

  “哦……”少年看着有点怏怏的,一手支头,半垂着眼皮问:“方才听闻那男孩叫太子,是作何故?”

  不远处,立在寒风中的男孩正被士兵一手紧紧钳着肩头,方才险些砍断他脖子的刀就贴在腿侧,冰凉刺骨,像是无言的警告。

  厉铁道:“黄口小儿,不认得皇族乱叫罢了,世子不必放在心上。”

  江奕涵隔着十几步距离看向那孩子。天寒地冻,男孩只穿着件破烂烂的衣服,略长的头发扎成个小辫儿,鞋子不成对,脸上更是脏污如花猫。

  他已经知道自己认错了人,嘴巴抿得紧紧的,唯有一双眼睛明亮无比,仿佛将有火星子从里面迸出来,右眼尾还恰到好处地缀一颗小小红痣。

  他眸光一闪,随手指了指那孩子,“你过来。”

  他声调淡淡的,朔风呼啸中,没有人动,那士兵也仍旧紧抓着男孩的胳膊。

  “是聋了吗?让你过来呢!”

  僵持中,江奕涵身侧忽然展出一张娇俏小脸。

  少女面若桃花,仰起下巴不耐烦道:“我们世子可吹不得寒风,动作都麻利点!”

  厉铁在前方不着痕迹地点了下头,那名士兵方才松手。

  离开禁锢,男孩咬着嘴唇,磕磕绊绊向前走去。在冷风里足吹了四五个钟头,他的每个关节都在吱吱呀呀响动,活像个提线木偶。

  直到走到跟前,他看清了车里玉冠高束的矜贵少年,立马慌慌张张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破旧到露出绒袜的鞋尖。

  “你认得太子?”

  江奕涵的手从铜花暖炉旁抽离,,指尖隐隐传来携有暗香的暖意,轻落在男童面颊,稍一用力将他的脸抬起来,拇指反复擦过眼角那一点红。

  “太子、答应我们,来了皇城,给我们永驻房,给我们土地,给我们牛羊!”

  男孩一双澄澈眼眸都染了红,贝齿紧咬着下唇。他汉话说得不流畅,音调也怪异,但吐字非常清晰。

  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,士兵中有好些却忍不住露出了嘲弄的神色。

  胡地位于边疆,土地贫瘠,常年寸草不生,胡人每至冬春便会粮草不足,为了存活不断发起动乱,早已是皇上的眼中钉心中刺。

  这些靠打猎存活的野蛮人,怎敌得过太子小小伎俩?不过是拿空头约定诱惑一下,他们就心甘情愿、远蹚千里赶来了。这么弱小又愚蠢,活该沦落到今日灭族的局面!

  “是吗,”江奕涵视线越过男孩头顶,直面着一群成人嘲讽的面容,意味不明地笑了笑,眸中神色忽明忽暗,打量了一会落在掌中的面颊,又瞥眼扫过雪地中的大坑,忽道:“厉将军,这孩子我领走了。”

  厉铁面色一凛,顿时直起身来:“世子,这不可!”

  “不过一群胡族走狗,我捡只小的回去也不可以吗?”

  江奕涵仍然是微微笑着,声音温和,似乎不过是和厉铁坐在暖厅里喝着茶打商量。两人一上一下,对视中皆是暗流涌动。

  人群中被踩压的女子正紧贴地面混乱而痛苦地喘息,她口鼻里尽是冰冷的雪,两耳嗡嗡作响,吸进的每一口气都冰寒得似乎要戗破肺。

  事情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,想必王上那里已凶多吉少。如今这情境,小少爷被带走反而是上上之策,起码能活下来!

  眼见厉铁不说话了,马夫赶紧看看主子的脸色,跳下车想把男孩抱上来。不料男孩被捉住双臂却拼命挣扎:“我不去!我要和大家一起!”

  他对自己为何在此、为何挖坑一无所知,天真得令人胆寒。

  江奕涵微蹙眉头,像对待犬兽般拿手随意拍拍他脸颊:“我带你找太子说理去可好?等和太子说明白了,你再回来找他们。”

  男孩听了这番话,犹豫一会,果然安静下来,回头看看众人,攥紧拳头,自个儿乖乖爬上了车。

  江奕涵与厉铁相互客气地略一点头,马车帘帐复被放下,遮挡住了各色视线。

  车轮碾着冰雪骨碌碌作响,终于再次向前走去。那一点温软暖香、丝竹乐声随之消散在肃冷的空气中,好似方才一切不过空梦。

  在将士们起身的兵甲相接声中,跪在地上的所有胡人都颤抖着将额头贴紧地面,无声作别。

  其中那女子埋在雪中的面孔已然扭曲,热泪和着殷红的血滚滚而下,将冷硬的地面融出两个小坑。

  她从小带大的孩子,自此便是生死一别,再也无缘相见。

  可无论如何,胡族的最后一支血脉,算是保住了。

  朔风呼啸,刮起层层纷白,银雪直拍天浪。

  随着巍峨沉重的朱红城门吱吱呀呀开启,一声雄浑的“杀——”顿时穿透了阴霾天空,惊得寒鸦乍起,嘶哑乱鸣。

  狭长的青石官道上,唯有马车那点亮,遥遥映着雪,向金碧辉煌的皇宫靠近。皇宫靠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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