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一章 那一夜诗剑风流_仙风剑雨录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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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那一夜诗剑风流

  “香荷!你听到没有?”祝孤生再次大叫,“磨磨蹭蹭的,没吃饭啊?”

  “来啦来啦!”香荷忙一溜烟跑过去,心中暗笑道:“嘻,公子也是读书人,没想到这么猴急!”

  “香荷,”等自己最看重的丫鬟跑近前来,祝孤生稍稍平静,慢条斯理问她道,“你说,现在城南的白马湖平潮书院,也就是‘仙风剑雨楼’,新来了潇湘之地的豪侠异人。”

  “他每日晚间宴请杭州士林精英,不仅酒馔尽是珍奇,陈设也属罕见。尤其那少年豪侠的剑舞,简直堪称一绝。”

  “据我钱清流钱世兄说,那豪侠一旦舞剑,简直天地异色,雷驰电掣,月陨星流,仿佛乾坤亦为之晃动。你说,我要不要也去开开眼呢?”

  “去就去呗。”心下失望的大丫鬟,有点没好气地随口应了一句。

  “去就去呗?!你这话说得倒简单!”祝孤生两眼一瞪她道,“那豪侠的剑舞宴席,是这么容易去的吗?”

  “嗯?”香荷有些反应过来,忙端正了神色,问道,“公子,难道那豪侠挑选赴宴之人很严格,您根本没资格去?”

  “混账!”祝孤生骂道,“香荷啊香荷,还以为你聪明伶俐,怎么总是会错意?以我祝家簪缨世族,只要投上我祝孤生的名帖,还不是畅行无阻?本公子是说……”

  刚才气势汹汹的祝孤生,这时候却好似中了牙疼咒儿,嘴里嘶嘶地抽着气,总是欲言又止。

  “啊,我懂了!”香荷大丫鬟终于恢复了正常的智商,眼睛一亮道,“我知道了,公子是犹豫那饮宴地点尴尬吧?”

  “对,对……”祝孤生愁容满面道,“公子这点事,你也不是不知道。那平潮书院,仙风剑雨楼,正挨在白马湖西,地处冠山之南。那冠山脚下乳泉边,不正是我那前世的冤家对头,云妙妙家嘛……”

  “对啊,”香荷接话道,“对那个女人,公子正是避之不及,否则也不会她住城东南,您就来城西北;现在要去平潮书院,不巧和她碰上,不就像那什么、那什么……对!‘自投罗网’、‘一去不回’!”

  “唉!虽然你成语用得晦气,不过你家公子,确实正有此忧啊。”祝孤生脸上愁容更重,唉声叹气。

  “那就不去呗。”香荷快言快语道,“反正咱们杭州大城,四方通衢,南来北往的厉害人物多的是,不差一个舞剑舞得好的江湖人。”

  “话可不是这么说。”祝孤生认真道,“这一次的平潮书院夜宴,可不一般。我看很多城里不常露面的老先生、老相公,都去平潮书院走动了,可见那剑舞绝非等闲。”

  “最要紧的,现在几乎杭州所有的名士都去了,若是我祝孤生不去,今后在杭州士林中哪还抬得起头来?不知道的人还以为,是我祝公子才学不行,才没被那潇湘豪侠邀请呢。”

  “是这个理!照这么说,公子还一定得去呢。”香荷还真是个忠心的大丫鬟,颇有“主忧臣辱”的觉悟;这时她也忧心忡忡,蹙着眉努力想了一阵,便说道:“依香荷看,公子不须顾忌太多。毕竟我听说,那白马湖平潮书院,还在冠山南边三四里的地方。那云妙妙也就是一个歌姬,恐怕登不得这等场面。”

  “再说了,就算那女人偶尔去瞧新鲜,那豪侠夜夜饮宴,没这么巧的公子偶然去一次,就和她碰上了。公子您洪福齐天,文采过人,应该有文昌魁星保佑,不会这么倒霉的。”

  “哈哈!对对对,就是此理,就是此理!”香荷的话就好似说到祝孤生的心坎儿里,刚才还愁闷不堪,现在立即仰天大笑,脸上愁容一扫而空。

  能处处留情,祝孤生也是个“性情中人”,换句话说就是个急性子;一旦想通,可谓雷厉风行,他立即发动平时的知交好友;当他收到好友钱清流搞来的请柬时,人已在去平潮书院的路上,正好和送请柬的快马半路相逢。

  大约黄昏时候,祝孤生已乘船渡过钱塘江,在霞光满身中登上了西陵渡,一路摇着折扇,往白马湖西畔的平潮书院而行。

  白马湖乃杭城之南的大湖。

  和一般的湖泊不太一样,白马湖并非一望无际、水天相接的大湖,而是湖岸线奇异曲折。

  它们或折成河,或曲成湾,若能化身飞鸟,在空中俯瞰,便可见它四外蜿蜒,形状多变,也算是人间罕见的奇湖。

  白马湖之名,曾有传说,是天马飞天之前一蹄踏成;不过看现在白马湖的形状,可见这传说多半不太靠谱。至少不该一蹄踏成,来回踩踏、乱蹄踏成那还差不多。

  其实就“白马湖”的名字来历,当地人口中有个更靠谱的说法:

  当年此地贫穷,忙忙乎乎折腾一年,到最后发现什么都没得着,“白忙乎”;后来以讹传讹,就变成白马湖。

  当然,这样的来历,后来杭州一带的文人雅士,包括祝孤生、钱清流等人在内,是绝不会采纳的。

  自西陵渡登岸,一路迤逦,略往西南,大约七八里路,便到了白马湖西畔的平潮书院。

  本来路程,还不须这般长;但为了绕过冠山脚下的云妙妙家,祝孤生无奈多绕了点路程。

  绕路之时,他偶然也记起二人往日的情分,心中也有几分怅然。

  不过这样的怅然,并不是忏悔,最多的效果,只是让他在心中,又写出了一首无病呻吟的诗罢了。

  走走绕绕,等他到了平潮书院时,已见得里面灯火辉煌,人影幢幢。

  这时院外的阔大草坪上,也错落有致地放满了蜡烛,此时都已点燃。

  明亮的焰苗飘飘摇摇,在夜幕中闪闪烁烁,宛如群星坠地,既灿烂,又梦幻。

  又有两盏水光华亮的风灯,分别放在书院两边白石门柱下,将“平潮书院”、“仙风剑雨楼”两块石牌匾映亮时,也将那副书院的对联照得通明:

  三生有幸,左倚青山冠白马;

  十年无忧,后凭碧水隔红尘。

  见此情景,又默读一遍对联,祝孤生心中更加炽热,连忙加快脚步,走进了平潮书院里。待他刚一迈步走进平潮书院,便听得院中传来一声悦耳的女声话音:“开筵!”

  “哈?”祝孤生心中一乐,“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,莫非我这些时要走鸿运了?我又能多见几次西溪林里的仙女了?”

  正想时,平潮书院中两边排列的粗大红烛一起点燃,霎时间一股香馥郁烈之气,萦绕于院内院外,整个书院中大放光明。

  不仅如此,祝孤生惊讶地看到,当红烛的烟气向上升腾,竟然形成亭台楼阁之状!

  “这是怎么回事?”祝孤生看得目瞪口呆。

  “祝兄!”正惊讶间,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
  祝孤生闻声转脸,却见正是自己相熟的钱清流,正跟自己热情地打招呼。

  “钱兄好!”祝孤生连忙一脸笑意道,“钱兄来得恁早。对了,这次的请帖,多谢了,日后兄弟必然设宴相谢。”

  “那倒不用那倒不用。”钱清流连连摇手道,“你我兄弟,通家之好,区区一张请帖,何足挂齿。再说了,有什么宴席,能比得上眼前这个?”

  “这倒是!”祝孤生由衷赞道,“别的不说,就看眼前这蜡烛,竟然烟气凝结成楼阁画图,实在闻所未闻。”

  “祝兄这是来晚了,”钱清流挤眼一笑,“其实前日已有高人琢磨出,潇湘豪客带来的此烛中,应该有海蜃之脂;‘海市蜃楼’兄曾听否?就是因为蜃脂之故耳。”

  “原来如此,原来如此!”祝孤生连连点头,“这平潮书院之宴没白来,没白来,真是大开眼界!”

  就在他说这话时,那宴席的主人,正跟身旁女伴说道:“冰岚,一定有人说,这蜡烛烟气和海蜃有关,却不知乃是我九嶷幻术。”

  “那当然,凡夫俗子而已。”一身水蓝淡色两截裙的少女掩口笑道,“你也真有心,不去直截了当地捉妖,却来当人家撮合情缘的月老。”

  不用说,这个自称潇湘豪客的宴席主人,正是自九嶷山而来的张狂云;那个说话不算客气的娇美少女,便是暗藏心思的涂山公主白冰岚。

  见白冰岚有些埋怨,张狂云便笑道:“你不知,我问道,更近侠义;眼见不平之事,却忽略不闻,那修道捉妖,又有何益?必放手去做了!”

  “哦,堂主也真是侠骨仁心。”白冰岚随口赞道。

  “我还不是堂主。”张狂云纠正道,“师父殁后,仙路堂主便空悬。对了,你今后,便叫我‘师兄’罢了,一来看年纪如此,二则将来或有其他机缘,但眼下,你我并无从属名分,就按师兄妹称呼吧。”

  “好的,师兄。”白冰岚再次有口无心地应道。

  “嗯,师妹,”张狂云两眼有意无意地看向院中人群,不动声色地说道,“他已来了。你去唤那人来,记得要快。”

  “嗯。”白冰岚点点头,转眼飘然而去,袅娜的身影没入黑夜之中。

  目送白冰岚远去,张狂云立即双手一拍,清声入云般叫道:“诸位临安余杭贵客,今日某来杭州,正为会钱塘雅士豪杰。”

  “某虽不才,吟诗无绪,但自友处,得两首小诗,当与诸君共听。”

  “某乃潇湘粗人,吟诗无以丝竹为乐,便用剑舞虎啸龙吟之音,衬托诗情!”

  一听此言,院中之人轰然叫好,全都高声喝彩,让张狂云赶紧一逞技艺。

  说实话,自古吴越多文豪,他们对潇湘之人的诗情如何,并不如何看好,但一听张狂云要舞剑,那却是十分热切盼望的。

  就在众人翘首盼望中,院中红烛,忽然齐齐熄灭;黑暗之中,众人仿佛生出一种错觉,看到头顶的明月光辉,好像全都笼罩到那白衣少年身上,将他衬托得无比潇洒出尘。

  也没看到他捏什么剑诀,那剑舞便开始了。

  钱塘之人也是见多识广,但总觉得之前从未见过这样的舞剑。

  明月光里,少年身姿跳跃飞腾,忽如龙腾在天,转眼猛虎伏地,瞻之在前,忽焉在后,身形飘忽如仙。

  而剑舞如轮,有时在手,有时又脱手飞出,在身前身后飞洒清光一片。

  这时在众人的眼中,就好像天顶有一轮明月,地上又有一轮明月,还光影迷幻,演尽了阴晴圆缺。

  如果说幻如月轮,寻常的剑舞高手,或能模拟,但这潇湘少年奇就奇在,舞剑破空之时,那剑鸣之音竟似虎啸龙吟,又好像引动九霄雷电,声势极为不凡。

  “来如雷霆收震怒,罢如江海凝清光!”

  没人知道,如此剑舞,来自于上古奇书,《伏羲经》。

  就这点而言,少年的舞剑,已超越了世间所有以剑舞为生之人。

  当剑舞过了一轮,剑器的清光开始如夏夜流萤般挥洒之时,张狂云的口中,忽然吟诵一诗,应和着剑舞的节奏,带着长剑破空的风雷之音,无比清晰地传入众人耳中:

  “红兰吐艳斗夭桃,

  自喜寻芳数已遭。

  珠珮鹊桥从此断,

  遥天空恨碧云高。”

  一诗已毕,待剑光流转如龙,紧接着另一首又借着矫夭的剑势,如长江大河般灌入众人耳中:

  “星斗初回更漏阑,

  欲言难绪泪阑干。

  从兹便结千年恨,

  无计重寻五夜欢。”

  听得这等剑歌,不少人依旧沉浸在世间罕见的剑舞之中,如痴如醉。

  不过也有不少文学之士,听清张狂云剑舞吟出的诗句,却是心中疑惑:

  “奇怪,这剑势如龙,又高吟如雷,怎么想都应是豪放诗句;但听他刚才所吟,分明就是两首闺怨诗,还是女子被抛弃的那种,这是怎么回事?”

  在这些疑惑之人中,有少数有心人,忽然心生一种预感:“今夜迥然而异的吟诗,恐怕并不简单。这个剑舞不凡的潇湘少年,恐怕项庄舞剑,别有所指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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